“吴媚儿?谁啊?我不认识,你们找错人了吧。”
警局问询室里,坐在我和秦师姐对面的青年男人靠在椅背上,语气轻佻地开口道。
闻言,我俩不由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皱起了眉头。
男人姓陈,叫陈柏豪,29岁,父亲是我市著名企业家。
根据吴媚儿那个身在外地的前男友李勉的说法,五年前吴曾在陈父的公司做化妆品柜台销售,期间吴媚儿被陈迷奸,之后吴不但没有报警,反而做了陈的地下情人,这才导致李勉与吴媚儿感情破裂。
按道理,这个陈柏豪与受害人有重大关联,应该是最先接受问询的那一批人。只不过他五年前移民去了新加坡,这才拖到现在。
由于其他侦查方向迟迟没有进展,我们对这次问询抱了很大期望。
短暂沉默后,秦师姐耐着性子,取出吴媚儿的照片展示给他,“陈先生,你提供的信息可能对我们非常重要,请你再好好回忆回忆。”
陈柏豪扫了一眼照片,嗤笑一声,依旧浑不在意,“有点眼熟,可惜记不清了。可能跟我上过床?哈哈,不好意思,女人太多了,一个个的都主动往我身边靠,谁是谁我有时候真的分不清。”
看着陈柏豪不知羞耻的得意神情,我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秦师姐也明显极为不喜他这种人,声音沉了几分道:“陈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没关系,既然你想不起来了,那我就提醒一下你:五年前,你曾跟这个女孩长期保持非正当男女关系,她的男友因此与你发生激烈冲突,你当时住了一周医院,她男友则蹲了半年看守所。这么重大的事件,你居然告诉我们你不记得了?”
“喂喂,注意你讲话的态度,我只是配合你们做个笔录,不是你的嫌疑人!”
陈柏豪有些不满地嚷了一句。
不过随后他倒是稍微认真起来,摸着下巴仔细盯着照片看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对,你说这个我就想起来了,就这女的,她男友叫李什么的,下手真特么黑啊,鼻梁骨都给我打断了。”
“知道她有男朋友还去招惹,你活该!”
本来这场问询是秦师姐主导,我只负责记录。但由于黎小蕊的事,我对这种破坏别人家庭的富二代特别反感,忍不住出声斥道。
“这位小警官,你们刑警不会还管道德问题吧,忙得过来吗?”陈柏豪不以为意,轻浮笑道,“嘿,你也别拿那种眼神看我,等你有钱了就会明白,主动贴过来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不好玩,就是这种有男朋友和老公的才有意思。”
“你他妈……!”
我被他的话挑动情绪,险些失控。幸好秦师姐察觉到我的异常,连忙一把拉住我,低声道:“徐阳,你去休息,换王猛进来。”
“学姐,我……”
“快去!”
我不由有些沮丧,恨恨瞪了陈柏豪一眼后,转身出了问询室。
在警队后院里找了个长椅坐下,我仰着脖子愣愣地望着天空发呆,任由冬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细碎地洒在我的脸上,查案的事和黎小蕊的事交替在我心里闪现,将我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
发了一会呆,一道清丽地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说怎么哪都没见着你,原来在这装深沉呢!”
转过头看见不知何时坐在身边的警服丽人,我连忙问道:“师姐,怎么样,陈柏豪撂了吗?”
“撂什么,你真当审嫌疑人啊?”
秦师姐没好气地敲了我脑袋一下,“让你提前出来你就感谢我吧,那个姓陈的一句正经话没有,三句话离不开女人,简直是个行走的生殖器,白白浪费我们时间!”
我被师姐的话雷的外焦里嫩,不由感叹这姐姐说话还真是荤素不忌。不过这也正常,柔柔弱弱的软妹子谁脑子抽了干刑警啊。
“那怎么办,这条线也基本断了。”
“谁知道呢?”师姐耸了耸肩,“案子可能会暂停吧,我听说局里已经有声音,准备要解散专案组了。”
秦师姐的父亲是天海市警局党委书记,她既然都这么说,那这事就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不是说命案必破吗?”
我有些失望道。
秦师姐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小傻子,命案必破是口号,是咱们的信念。但现实情况是从1 月15发现被害人到现在,咱连一条有效线索都没找到。专案组很多人都是从各级单位临时抽调来的,总不能让人家一直放着自己的工作不管吧。”
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只是不甘心自己跟的第一个案子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罢了。
秦师姐摇摇头,不再说案子的事,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对了小阳,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事了,我感觉你状态不对呢?”
我心里一惊,强笑道:“我能遇上什么事,你别瞎猜,小心我告你诽谤啊。”
秦师姐轻哼一声道:“得了吧,咱们可是一个院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你?咱这帮人里就数你鬼点子多,结果刚才做笔录的时候,你不但没有想办法从陈柏豪那套话,还差点跟人打起来,就这还敢说心里没事?”
闻言我不由沉默下来,不知该不该把小蕊的事告诉她。
师姐和我确实是一个大院长大的。
小时候我们两家都住县警局大院,那时我爸跟张叔是师姐父亲手下的得力干将,我则经常跟在她这个假小子姐姐后面跑,好的跟亲姐弟似的。
不过后来秦书记从县局调到市局,我们自然也就分开了。
虽然平时还是会通电话,但再相聚都已经是我上大一的时候了。
好似看出了我的犹豫,秦师姐主动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柔声道:“小阳,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是拿你当亲弟弟的,虽然这些年咱们联系的少,但你要是因此就跟我生疏了,我会很伤心的。”
师姐说得对,除了张叔以外,她就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了。于是我思虑再三,最终还是低声道:“姐,小蕊她……出轨了。”
秦师姐轻咦一声,接着露出怀疑地神色,“你会不会搞错了?小蕊可是个好姑娘,对你的心意我可都看在眼里,不是假的。”
既然已经开口了,那就讲清楚吧。于是我叹了口气,将这段时间的发现和盘托出,只隐去自己昨天对小蕊的所为。
秦师姐越听脸色越沉,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斥道:“徐阳!就因为这些,你就断定小蕊出轨,会不会太草率了?连一点实证也没有就定罪,你作为刑警的基本素养去哪里了?”
我有些不服气地道:“可是我昨天跟她挑明了,她……自己都默认了。”
秦师姐冷笑一声,“你告诉我,什么叫默认?就是说,你并没有亲耳听到她承认呗?要不这样,下次你审嫌犯的时候也把沉默当默认试试?师父不给你屎打出来都算你拉的干净!”
我无言以对,心里却仍然不服,梗着脖子跟秦师姐大眼瞪小眼。
僵持半晌,秦师姐忽然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转而问道:“小阳,我们先不讨论你的判断到底有没有道理。咱们就先做一个假设,假设小蕊确实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她有苦衷,是被人逼迫的,你会怎么办?”
“有苦衷她为什么不跟我说?谁敢逼她,我弄死谁!”
我眼睛瞬间红了,情绪激动地嚷道。
秦师姐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坐下!就是做个假设,你激动什么?就凭你这脾气,换了我也不敢跟你说!”
我揉着脑袋悻悻坐回长椅,却听秦师姐又换了话题:“小阳,你还记不记得,你跟小蕊是怎么认识的?”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答道:“当然,我凑巧救过她一次嘛,后来她跟我说喜欢我,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一起了。”
“是啊,”秦师姐露出回忆的神色,“小蕊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她爸好赌,借了高利贷还不上,债主就绑了小蕊。我记得那会你才十三岁吧?真可以啊,骑着自行车跟踪了那帮人十几里地,一路还给警察留下了线索。要不是你,小蕊这辈子就完了。”
“都是过去的事,提这些做什么。”
我闷声道。
秦师姐呵呵一笑,“我相信,在小蕊的心里,你就是她的英雄吧!十二岁的小姑娘,最惶恐无助的时候,少年神兵天降……啧啧,简直是小说里公主骑士的剧情啊,换我也非得以身相许不可。”
我苦笑一声,“可能吧,但人是会变的。”
“你错了,”秦师姐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厉声道:
我不想跟你讨论小蕊会不会变心,这没有任何意义。我是想说,你救过小蕊,其实这才是你跟她之间最大的问题!
这么多年来,不管小蕊对你多好,哪怕掏心掏肺,你也会忍不住怀疑。
怀疑她是不是为了报恩?
她会不会根本不爱我?
你在想,以身相许,到底算不算真正的爱情?
这些问题反复折磨着你,尤其是这几年,小蕊越来越优秀,追求者越来越多。
你开始忍不住把自己跟她的那些追求者进行比较,越比越没底气,你开始觉得自己给不了她幸福,你觉得如果小蕊没有跟你在一起,会比现在过的好得多。
但同时,你又很爱小蕊,不可能真的就此放手。
所以,每当遇到跟小蕊相关的事情时,你总会格外暴躁,格外多疑,因为你没有自信,与其说怀疑小蕊不如说你是在怀疑自己,你怀疑自己比不过别人,怕小蕊被其他更优秀的男生抢走!
你在这段感情里很自卑,但你不敢正视自己的自卑,所以你必须要用更加激烈的情绪去掩盖你的自卑。这就是你冲动的真相!
我目瞪口呆地听着秦师姐说完这一大段话,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得尴尬道:“姐,我记得你主修的不是心理学吧。”
“少废话,犯罪心理也是心理学!”秦师姐又给了我一个脑瓜崩,接着道:“现在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如果小蕊真是遇上坏人了,她真敢跟你说吗?她不敢!你总是那么暴躁,她怕你为了她把你自己毁了!”
我终于明白了秦师姐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弯子跟我说这些。
不得不承认,师姐真的很聪明,也很懂我。
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就差连我底裤一起扒了。
见我听进去了,师姐最后补充道:“小阳,你很聪明,但就是太容易感情用事。这些话虽然都是我的推测,但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不要一时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一生的决定。”
我细细琢磨着她的话,越想心底越难受。
是啊,小蕊是我的女朋友,如果真如师姐所讲,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异常表现都有难言的苦衷,而我不但没有帮她一起解决,反而将问题都推到她头上,那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莫名地,我又想到了吴媚儿。
根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吴媚儿在认识陈柏豪之前也曾是个洁身自好的女孩,最后却堕落至此,很难说其中没有她男友的原因。
一想到黎小蕊可能会因为我的错误,变成吴媚儿那样的女人,我的心简直像被火烧似的疼。
“师姐,帮我跟师父请个假!”
留下这么一句话,我飞奔出了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