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一层厚重的乌云遮盖,世间的光亮被隐藏了大半,乌云压向远处的地平线,仿佛是从远处逼近的,冲刷世界的滔天巨浪,浓厚、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几乎要窒息。
成群的乌鸦在天空之上盘绕,发出呀——呀——的叫声,那些令人不安的叫声重叠在一起,凄厉又苍凉。
云初晨蹲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地将一口木板组合起的箱子中的物品取出,他一件件的清点物品,再确认没有遗漏缺失之后,云初晨又将那些物品一件件整齐地摆入箱子里。
姐姐说,这些物品比他们的生命还要重要,因为没有它们,云初晨与她将过着更加艰难,随时要面对其中一方死亡的时刻。
云初晨还不理解生离死别的具体概念,他只是乖乖地依照姐姐的吩咐做事,再加上,他也不想和姐姐分开,姐姐说过,死亡就是离别,他们永远都无法再对话,永远都无法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获得言语上的慰藉,就像他们的爸爸妈妈一样,云初晨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爸爸妈妈了。
零碎石块被踩踏碾压的声音传来,云初晨突的起身,抓起放在一旁的,生满了铁锈的破烂斧头,警惕的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位,他像是狮子或是猎豹,将斧头攥得紧紧的,随时准备扑上去。
片晌,熟悉的身影带着满脸的疲惫出现在云初晨的视线中。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云初晨开心的丢下斧头,投入从远处走来的姐姐的怀中,“我真的好担心你……”
“姐姐不会有事的,姐姐那么厉害。”紧紧抱着弟弟的女孩不知道自己的安慰在此刻显得有多么苍白无力,她只是本能的去安慰自己的弟弟。
“姐姐,我害怕你和爸爸妈妈一样离开我……我好想爸爸妈妈……也好担心你。”云初晨漂亮得像是女孩子的大眼睛里泪珠翻滚。
女孩叹气一声,眼角酸楚,惆怅的说道:“爸爸妈妈……我也很想他们,但他们已经不在了,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我们更要小心谨慎,珍惜彼此。”
女孩以大人的口味安慰自己的弟弟,可实际上,她自己也还在需要父母安慰、开导和指引的年纪,若不是苍天无情,命运弄人,她和弟弟都该继续生活在名为父母之爱的襁褓中,那温馨快乐的四口之家,是他们回不去的梦乡。
“很远很远的地方……是神的国度吗?”云初晨说。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女孩疑惑的问。
“因为……因为神的国度,不就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吗?我们坐船坐飞机都飞不到的地方,要去到神的国度,需要耗费一生的时光。”云初晨回忆起了她对自己说的话。
她,是这样跟他说的。
女孩一愣,回味了一下云初晨的话,她已经十六岁了,相比心智还未成熟稳固的弟弟,她能从弟弟的话语中品出更多的信息,“这些都是你从故事书上看的吗?”
云初晨摇摇头,“是那个很漂亮的姐姐告诉我的。”
女孩眉头蹙起,有些不悦的说:“姐姐跟你说了,不要相信她的话,见到她一定要躲起来,你都不知道她抱着什么目的接近我们的,她甚至……可能是拐卖儿童的骗子,你可能会被她拐走的你知不知道,到时候她会让人把你的心肝脾脏肾全部掏出来。”
对于姐弟二人最残酷的是,在这已经没有法律的世界中,器官贩卖的行为越发猖獗,弱小,没有依仗,没有势力,没有自保之力的人,最后都会被那些亡命之徒抓走,开膛破肚,以鲜活的器官,去换取食物。
“可……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啊,她只是给我讲故事,告诉我爸爸妈妈去了神的国度,还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去那里,可惜的是她没有说我们会不会见到爸爸妈妈。”云初晨有些委屈,也有些害怕。
“我想应该会见到的,只要你不忘记爸爸妈妈就会见到他们的,姐姐听人说过,只要你心中始终惦记着思念着那个人,无论相隔多远,你和他最终都会相遇的,毕竟人的一生,就是数不清的分别和相遇啊。”女孩温柔的抚摸弟弟的头发,柔顺的黑色发丝从指尖滑走。
“但是,你要记住,不要轻易地相信别人,这个世界的信任……已经廉价得不如一块面包。”
“唔嗯……”云初晨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会让姐姐担心焦急,他不想让姐姐担心焦急,“我……不会去找她了……”
“哎,她若那么有本事,知道那么多事情,怎么不去找一处能够放心的呼吸,有干净的水和食物的地方。”看着手中纸包里那费尽全力才找到的半块冷硬粗糙的面包,感受着怀中越发瘦弱的云初晨,女孩心痛之余,也为此一阵发愁。
在最开始,他们还能找到一些较为新鲜的食材,女孩的手艺让姐弟两人还可以饱餐一顿,但如今,就连面包都已经是稀缺的食品,再不找到食物,她和弟弟两个人都要饿死,为此,她必须要前往比迄今为止都要更远的地方寻找食物。
……
“你的姐姐呢?”她又来了,银色的双眸柔和,穿着一身仿佛永远不会染上灰尘的白净长裙,身上伴着不会消散的柔和光辉,白净如雪的双足踏在地面,像是不担心那些尖锐的石子割破她的脚心。
她从磅礴大雨中走来,那些灰黑的雨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人变成个泥人。
“她去寻找食物了,让我在这里等她,她不让我跟你说话。”云初晨有些警惕的往后缩了缩,但是又忍不住去注视她的脸,明明相距不过两米,那张脸却似蒙上一片薄纱,朦胧且不真切。
“那你便不该回应我的话。”她莞尔一笑,那张无法看清的脸,却在此刻显露出温和的笑意,“你姐姐一定跟你说了不要搭理陌生人对吧?”
“嗯。”云初晨使劲点头。
“可我不是陌生人啊,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们一起讲故事、聊天,那么开心。”
“姐姐说了,拐卖小孩子的坏人最喜欢套近乎了。”云初晨架起小拳头。
她神色温和,也不言语,缓步走近云初晨。
“你……你不要过来!姐姐说了,你会把我抓去掏出心肝脾脏肾!你是坏人!”云初晨紧张的向后退,拿起了身旁的,满是铁锈的斧头。
她停下脚步,失笑道:“你见过哪个被你们称为人贩子的人,会穿着和我一样干净的衣裳,而且,还是一条长裙,想跑几乎迈不开步子,若是被人追杀,怕是很快就曝尸荒野了吧?”
“可……可你这样干净的裙子,看起来也很可疑啊。”云初晨认为她说得也有道理。
她走到云初晨身边,蹲下身子注视他的双眼认真地说:“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理解,你的姐姐不相信我,我也能理解。这个世界在你们看来太过复杂,战争、死亡、饥饿……现在疾病也开始蔓延,每一样都能轻而易举的颠覆你们曾经的生活,可人心比世界更复杂,以繁荣之名揭开了人类衰败的启示录,我亲眼看着他们将富饶土地毁灭,将不幸洒满大地。”
“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云初晨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
她轻叹一声,探出了幻着荧光的纤嫩手掌,轻轻地覆在云初晨头顶,“这个世界已经衰败了,要说有谁还能拯救这世界……呵呵,其实没有了,现在的世界,已经无救了,想要重新过上美好生活,如果你有幸活到你的后半生,那也得过着刀口舔血的每一天,要我说,这个世界,仅有重塑一途,而重塑世界,需要一个一个最先与最后的,全知全能者。”
“全知全能者?那是谁?他能做什么?能让姐姐不用每天都出去找食物吗?能让面包变得松软好吃吗?”云初晨不自觉的又陷入了她的话语中。
“当然,他无所不能。”
“那他在哪?我么快点去找他!”
“他并不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他甚至没有诞生。”
“没有诞生……是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姐姐你那么厉害,知道得那么多是不是也知道如何让他诞生的方法?!”
“可以这么说。”
“那我可不可以成为全知全能者?!”
云初晨像是捕捉到了不会被人轻易发现的希望,他的声音在磅礴大雨撞击与冲刷废铁棚子的剧烈轰鸣声中格外响亮。
她嘴角掀起了不易察觉的弧度,柔声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的心在这个肮脏腐败的世界里,仍纯净的像是水一样,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但成为全知全能者,必然要踏上危机四伏的旅途,你的内心太过纯净,会遭人欺负、背叛、伤害,甚至是死亡。”
云初晨低垂脑袋,回想着姐姐的话,“姐姐说过,我们光是能在这世界上活着,就已经耗费了全力,没有回头的路给我们走,不是苟延残喘,就是死无葬身处,既然没有退路……那我为什么不能尝试自己开拓前路?也许……我能创造出一条让姐姐幸福的路。”
她像是等待了云初晨这个回答许久,不顾云初晨身上粘着灰尘,将他搂进了自己的怀里,欣慰地说:“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人性越发缺失的光,我想我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事实上,你正是我挑选中的人。”
“真的真的吗?啊……但是你怎么证明,你有能力让我变成全知全能者?”云初晨虽然开心,但未失去理智,盲目相信她,他需要一个证明。
“呵呵呵~这还不简单吗?”
她的笑声甜美悦耳,云初晨听着只觉得身心舒畅,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转过身,对着灰蒙蒙的,仿佛将海水都吸过来倾泻的天空,托举起了手掌,她似是能对世间万物发号施令的女王,原本下几日都可能不会停歇的磅礴大雨,在一瞬间完全静止!
每一粒沾染着灰尘的水珠都静静的悬浮在空中,数亿滴甚至数十亿、百亿的水珠都被她纤细的玉手所掌控,云初晨不知道这一场雨遍布的范围有多大,但在雨水停滞的那一刻,那种金属石面植物被冲刷的声音也随之停止。
“啊……”云初晨大张着嘴,惊愕的望着无数水珠重叠静止的天空,这是云初晨从未见过的神迹!这世上竟真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吗?
紧接着,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无数的水珠,以她手掌正对着的一片水珠为中心开始汇聚,所有的水珠汇聚成一个灰黑的大水球,同时,地上那些散落的残垣断壁,也缓缓漂浮起来,它们在一瞬间崩裂破碎,化成了漫天的粉尘,紧接着粉尘与水珠融合,变成了一团粘稠扭曲的灰色泥浆,泥浆的形状不停地发生变化,它们扭转延伸,它们分裂交错,它们向着地面流动,触碰到地面的时候,泥浆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凝固了起来,变成了一个云初晨格外眼熟的形状。
一棵树,一棵没有树叶,由泥水凝固成的巨树,树枝分岔,纵横交错,树皮纹路也都栩栩如生,如果不是云初晨亲眼见证了一切,会以为是什么人花费时间用水泥精心雕琢而成。
这还不是结束,她托举的手掌向两侧一摊,厚重的云层顿时如纸片似的被撕裂成了两半,一道道云初晨许久未见的耀眼得宛若神明投射下的金色光辉渐渐洒满了大地,像是一根根半透明的光柱,将温暖、希望重新带到这个世界。
她的另一只手微微一抬,泥土的表面破裂,姹紫嫣红破地而出,几个呼吸之间就枝繁叶茂,呈现百花争艳的绮丽景象,五颜六色的花朵开了满满一地,包围了那棵泥土巨树。
“这……就是……全知全能者所能做到的吗?”云初晨废了好大劲才能开口。
“远远不止。”她回过头,向云初晨伸出了手,微笑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去找你的姐姐。”
云初晨点点头,将手递给了她。
男孩也许通过这位漂亮姐姐所展现出的,全知全能者所能展现的神迹,大概明白了全知全能者的能力是什么样的一个概念,但此时的他还不明白,被命运抉择的代价,是他这一生都治愈不了的伤口废墟、荒草、烈焰、残尸。
钢筋由下至上的贯穿了被斩去头颅和手脚的尸体,在这具尸体的不远处,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躺在地上,神情扭曲而绝望,伸向无头尸的手,是她所能做的最后的挣扎,她的胸膛至腹部被切开一个大口,鲜血干涸,器官已经被全部挖走,一根粗大树枝从她下体贯穿至喉咙,她的身旁……是一滩几乎被踩碎的烂肉,从形状上,依稀能够看出……
银发女子牵着男孩的手,行走在这宛若人间炼狱的世界,放晴的天空将最真实的世界照亮,呈现于男孩眼前,银发女子没有特意用手去遮挡他的眼睛,因为他必须亲眼见证如此残酷的真实。
他颤抖着,恐惧着,不安的问道:
“姐姐,去哪了?”
……
云初晨猛地睁开双眼,弹射般坐起身,他的呼吸微微急促,汗水像是开闸了一样,从头和后背渗出,浸湿了睡衣粘黏在身上,窗外的风从纱窗的缝隙中努力钻入房间,撞击在在身上瞬间溃散,凉嗖嗖的。
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朝阳,阴沉的光投射进房间内,勉强将屋子照亮,云初晨怔怔的望向四周,挂满和叠满了衣服的衣柜半开着门,只看了一半的食谱摆在书桌上,笔记本中夹着一只笔,书柜上的书籍一本紧贴一本,像是排列有序站姿笔挺的士兵,唯独最上边的那一排,像是没吃早餐柔软无力的士兵,站不稳脚跟,东倒西歪。
是熟悉的房间。
轻轻按揉抽动的眉头,一股凉席袭来,云初晨压下了心头的燥热和恼怒,每一次做噩梦都会惊醒,这种无法睡到自然醒的感觉,真的很容易让人想发火,但云初晨有自己的手段压制怒气。
不知是哪一家的公鸡开始打鸣,紧接着房门就被敲响,咚咚两声平稳轻柔却浑厚的木门闷响,随后归于平静,没有催促的话语。
“哎……”云初晨叹气一声,打消了再躺下去睡一会的念头。
云初晨在自己房间里边的卫生间熟悉完毕,换好一身运动服后,打开了房门,随意的瞥了一眼,走廊最尽头的那间房,房门紧闭着,睡在里边的人还未起身,经过靠近客厅的那间房时,大开的房门内飘出一股清爽的香气,淡淡的薄荷香与某种给人以大海般清爽的香气飘荡而出。
不出预料的,房间的主人正直挺挺的坐在沙发上,目不斜视的注视着没有打开屏幕黑黝黝一片的电视机,注意到云初晨,才缓缓扭过头。
“阿库娅姐,出发吧。”云初晨随意的说道。
“好。”房间主人是个女性,声音清脆却近乎淡漠无情。
与她拥有的一身,让无数女性羡慕的热辣惹火的性感身材,形成了极度鲜明的对比,却又与她水蓝色的秀发相得益彰,非常搭调。
她上半张脸被面具遮掩,从云初晨认识她以来,就没看过一次她完全的容貌。
她站起身的时候,云初晨下意识的瞄了一眼,随后移开视线。
“你今天这身新的运动服很适合你。”
晨跑是个好习惯,能消除清晨早起的昏昏欲睡,和想要偷懒睡回笼觉的念头,甚至是身体里虚假的疲惫感,给身体注入活力,许多早餐铺子已经开门准备,米粉的汤汁和油条包子一众早餐不可缺少的食物散发出勾人馋虫的浓香,云初晨一路小跑,咽下口水,现在还不是他吃早餐的时候。
“阿库娅姐,你饿吗?”虽然知道这种问题没有意义,但云初晨还是习惯性的逗弄般问道。
“晨跑后再吃,我们带回去给你妈妈。”被云初晨称为阿库娅的女生跑在他前边,除去因跑步这种有氧运动而不可避免变得急促粗重的呼吸,没有任何因素可以改变她毫无起伏的语气。
像是逗弄机器人,但逗弄机器人也有专属的乐趣不是?
每天晨跑二十公里,从云初晨家所在的特色文化步行街出发,一路跑到几公里外的芸鲤湖,绕着湖畔廊道跑上四五圈,再跑回文化步行街,二十公里就跑完了,这种习惯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阿库娅来到他家的那一天起。
云初晨是被收养的,按养母的说法,是在九岁那一年,云初晨对此毫无印象,他只记得自己在某一天见到了如今的养母,随后,就像是电影切换到下一幕般,开始了在养母家的生活,养母给他起名叫初晨,随她姓云,日子过的安宁稳定,但云初晨总觉得自己如初生孩童般懵懂,在养母的悉心照顾下,他与养母很快就建立起了母子情谊。
在云初晨十一岁那年,家里迎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位名叫世海的男人,养母说那是跟她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师兄,世海看起来高大威猛,面部轮廓坚毅如钢,一块块肌肉隆起,熊壮又结实,一身正气,他并不常住在家里,只是隔一段时间,来教云初晨格斗,在这位世海老师的悉心教导下,云初晨每一天都荣获一身青紫瘀肿,虽然时常暗骂世海没有人性,但负伤为代价换来的就是方圆十公里之内,再没有人打得过他的战力,世海夸赞他是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其实云初晨很佩服他,佩服他的洒脱大方。
另一个,自然就是阿库娅,这个整天绷着小脸,说话没有语气上的起伏,像是冰块似的大姐姐,她大云初晨约七岁。
刚开始云初晨对这个家的新成员很好奇,好奇她为什么总是戴着面具,好奇她怎么说话老是冷冰冰的。
如果世海是负责教导,那么阿库娅就是负责监督,其实两人并无交集,只是阿库娅不是怎么的自然而然的就自己监督起了云初晨,每天晨跑练拳,外出的时候,去学校也负责上下学接送,她几乎不离云初晨半步。
于年幼且放浪不羁爱自由的云初晨,阿库娅简直太烦人了。
对于这样烦人的姐姐,云初晨没有闹过脾气吗?闹过一次。
那是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那一天,和好朋友约好了一齐去市中心一家角色扮演类密室愉快玩耍,那是近期在同学之间很流行的娱乐活动,但是放学后,阿库娅准时准点的堵在校门口,云初晨看到后连忙带着几位哥们从学校另一侧翻墙跑了,他不知道阿库娅等久了会不会离开,他当时心里只有玩耍。
玩到夕阳西下,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又和朋友在市中心饱餐一顿之后,他接到了老师打来的电话。
那天晚上下了场小雨,雨不大但风很急,云初晨急急忙忙的从市中心赶回学校,阿库娅依然静静的伫立在校门前,宛若一座雕像,任凭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见到他,阿库娅以标志性的平淡语气说:“初晨,回家吧。”
她全身都已经湿透,湿漉漉的贴在肌肤上,将她成熟娇躯的曲线完全勾勒出来,发丝粘在一起,贴着脸颊。
不远处几个打扮流里流气的青年一直注视着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来搭讪,这些喜欢在放学后勾搭女学生的,不务正业的家伙,勾搭女生如饿狼觅食,今天他们遇到了一个仅从身材上就超越了无数女学生的肥肉。
“阿库娅姐,你可以先回去的。”云初晨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行,我必须接到你。”
“你每天都负责接我一定很累吧?要不明天开始我自己上学回家好了。”
“不行,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没那么夸张吧姐姐……我觉得你可以帮妈妈,那更适合你的做事风格。”
“不行,我不能远离你。”
数次拒绝,如同机器人一样设定好的句式。
云初晨看着静立不动的阿库娅,憋在心头许久的怒气,在那一刻终于爆发了,他愤怒的将雨伞甩向阿库娅,咆哮道:“你够了!你是不是有病啊!整天跟着我你做什么?我不能拥有半点自由吗?我不能去玩吗?我只能过着上学放学然后被打的鼻青脸的日子吗?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烦人,你要是会笑也就算了,你每天跟在我身边,我只觉得跟着我的是个套了人皮的机器人!不对,机器人都比你话多,还有……”
“你说你是不是蠢啊!你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遇到色狼了怎么办,你没看到那几双狗眼一直盯着你看吗?你能不能先管管你自己,再来管我?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啊?”
云初晨宣泄怨念与怒火似的咆哮了好几分钟,最后,吼得口干舌燥,吼得学校保安和老师都被惊动了,那几个青年见情况不太对,赶紧跑开了。
阿库娅默默地听他骂出那些难听的话语,但她依然只是静静的站着,没有愤怒,没有难过,这具身体之中的那个灵魂,似乎并不具备这些情感。
云初晨骂着骂着,眼角流下豆大泪珠,随后泪腺决堤,大哭了起来,就好像被骂的不是阿库娅,是他,就好像他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阿库娅伸出手,想去抹掉云初晨的眼泪,却在下一刻,被云初晨一掌打开,“你滚啊!”
云初晨独自一人往家的方向跑去,天空中隐隐雷鸣,雨越下越大,似天地相接的水柱,不知道跑了多远,一道闪电迅疾而猛烈的砸在远处的高楼上,一声雷鸣宛若天穹崩裂坠落世间。
这声巨大的雷响吓了奔跑中的云初晨一大跳,也让他从暴怒中冷静下来。
云初晨为什么会愤怒?
是因为阿库娅每天跟着他,他感到厌烦吗?
这也许是一个原因,不过仅仅只是原因之一。
云初晨暴怒的主要原因,还是阿库娅那万年不变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别人说的一切做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云初晨同时也在气阿库娅不懂得爱护她自己,明明衣服都头发都湿透了,感冒了怎么办?
身体被人盯着看了那么久,她却满不在意。
那个时候的云初晨,大概只是希望阿库娅能够正常的活着,活得开心些,活得自主一些,不要将珍贵美好的生命年华全部耗费在他的身上,虽然,整天被跟着的而导致活动受限产生出的烦闷和怨气,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的,怒气爆发之下,他口无遮拦,说了些重话,其实说完后就后悔了。
惊魂未定的云初晨发现四面八方好几个熟悉的身影包围上来,正是此前等在校门口不远处的那几个青年,他们手里拿着木棍或是铁棒,缓缓靠近云初晨。
为首的那位开口说:“小子,刚刚你骂得很凶嘛,说我们的眼睛是狗眼是吧?”
云初晨眉头皱起,语气冷淡的说:“我可没有明指谁,你们自己对号入座,还来怪我?”
“哟,脾气不小啊,现在的学生,都有些血性在身上的,我们几个都很大度,也不想为难你,我们呢,其实主要是想跟那位身材很辣,性格很冷的妹子搞好关系,你和她应该是姐弟还是什么关系?呃,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把她叫来,我们哥几个,今天相安无事。”
“想得倒是很美好,可现实很残酷的,你们几个臭鱼烂虾,配得上认识我姐姐?”云初晨冷笑着讥讽道。
他虽然烦阿库娅,但对于这位生活在一起两年多的姐姐,心中早已认定她为家人,是家中的一份子,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让这些个家伙接近自己家人的道理?
“哎哎哎,我哥们可是在跟你好好交流的,你这一上来就骂人,火气那么大,讲不讲道理?”其中一个青年不悦的说道。
“讲道理?你们不配听!”云初晨冷声道。
“行,够硬,脾气硬,嘴也硬,就是不知道你身子骨够不够硬!”为首青年一挥手,“招呼他!”
这一次云初晨充分的体会到了学艺不精造成的严重后果,他在数个青年持棒挥舞的攻势下腾挪闪躲,他的身形非常灵活,对危险的感知与预判能力也远超常人。
脑袋一歪,躲过了从正面袭来的金属棒,棍棒从耳边带着破风之声呼啸而过,云初晨左手抬起,结结实实的抓握住了那从正面进攻的黄毛青年的手腕,不等那青年做出反应做出判断,云初晨右拳迅速抬起,击打在青年的手肘之上!
那一拳迅疾而劲烈,只听见某种物体崩碎咔嚓声,在青年痛苦的哀嚎之中,他握棍棒的手无力的松开。
棍棒跌落地面之前,云初晨身体快速旋转,右手握住了正在跌落的棍棒,借助惯性,向着斜上方挥动,棍棒结结实实的砸在从后方袭来的一个青年的下巴,沉重的力道竟是直接将他击打得向后倒去。
同时,云初晨左脚向后用力一踢,将握着手肘痛嚎的黄毛青年踢飞,本想从黄毛身后推开他继续攻上来的另一位粉毛青年,也被这一脚波及,两人同时向后飞出,粉毛很不幸的成为了黄毛的肉垫,脊背重重砸在坚硬的水泥地面,同时黄毛又压在了自己的身上,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就在云初晨准备下一步动作时,一根铁棒迅猛的击在他的腿弯处,那力道之大,云初晨吃痛,只感觉自己的大腿和小腿在这一刻段成两截,下一瞬他便单膝跪地,随后又有一人从背后补了一脚,云初晨整个人向前扑倒,像是风中的残叶。
之后的,云初晨只记得天旋地转之间,那些青年似乎一拥而上,疯狂的踢踹他,踩在他的身体上,踩在他的手上,用脚踢他的脑袋,踢得他脑袋剧痛无比,雨水流进眼睛,视线愈发模糊,他的头被踩在地上,大量与泥污混杂的雨水灌入了他的口鼻。
“你不是很硬很狂吗?叫你狂啊!”为首的青年嚣张的喊道,“哎哟,你姐姐来了,哈哈,等我们会让你也看看,我们和你姐姐是如何愉快地玩耍的,我们会让你看着她从你的好姐姐,变成离不开我们大屌的浪货!哈哈哈哈哈哈~”
云初晨一惊,模糊的视线中隐约能够看到,他的正前方正有一个身形跑来,从衣服的颜色和身形轮廓中,他大概能认出那是阿库娅,她跑得那么快,那么急,似乎是想要从这群青年手中救回自己。
“不要……过来啊!”他向阿库娅的方向伸出手,想要阻止她过来。
这一刻,他感觉眼前有诸多画面闪现,如浮光掠影,一闪而过,这些画面最开始仅仅只出现一瞬,就像是将一部电影的其中几帧穿插剪辑在另一部电影中,但随着这些画面越来越多,它们逐渐连贯,变成一段畅通可视的片段!
数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将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按在地上,将她本就残破的衣服撕扯开,撕成一片片,随后,他们的手肆无忌惮的在少女光滑的肌肤上抚摸着,就算是许久没有保养过的肌肤,依然柔嫩的跟水一样,他们的手掌覆盖在少女每一寸肌肤上,他们恶臭干涸的嘴唇一次次落在少女的面颊、脖子、乳房、小腹、大腿、嫩足,甚至是……最隐秘的私处!
“不……不……”云初晨绝望的看着这一幕幕发生,可他无法左右这个片段的发展,虽然视线中,他离少女和那些男人越来越近。
“你们……给我住手!!!”云初晨目眦欲裂,愤怒的嘶吼道。
在他的喊叫声中,这令人绝望的画面随之消失,眼前的一切又恢复正常,但是,在他看到那些青年向着阿库娅走去时,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害怕,刚刚所看到的画面,是一种预兆,预示着阿库娅接下来将会承受的一切。
恐惧换来绝望,而绝望让云初晨感到无力,而无力,使云初晨愤怒!
青年走向阿库娅和少女被男人们亵玩的画面交替出现,如死神敲钟,一声接着一声,虽震耳欲聋让灵魂激荡,却也警示他,一场惨剧即将上演!
“我不能……我不允许……”云初晨死命的握紧被流氓青年踩着的头,哪怕是皮肤被割破,血肉被碾压,骨头被碾碎,就好像这样做,能重拾所有的力量,就好像这样做,能让他获得逆转局面的至强之力!
“我要杀……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云初晨声嘶力竭的咆哮,如绝境中迸发出求生意志的野兽。
突然间,他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身体之中散开,如一颗埋藏在身体中的种子,在云初晨愤怒的浇灌和引导下,终于生根发芽,随后稚嫩的枝干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它分出了枝干,长出了脆弱娇柔的新叶,它看起来还很弱小,但随着表面逐渐散发出银色的光华,它所蕴含的力量,逐渐磅礴雄厚!
那颗小树时而虚无缥缈,却又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
云初晨霎时间觉得此前青年们施加在他身上,将他身体死死压在地面上,宛若千斤重的力道,轻若鸿毛,根本无法阻挡他从地面上站起,他们踹在自己身上的每一脚,都弱如蚊叮,这一刻的云初晨,是从地狱中爬回来的,凶戾的复仇使者。
小树之中,一股银色的能量顺着他的躯干游走,来到了他的头部,在他的头部汇聚起来,随时等待着他的使用。
“给我离姐姐远一点,都去死吧!!!”
随着云初晨咆哮怒嚎,那股能量从透过他的脑袋,向着四周迸发而出!
云初晨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他隐约记得,自己怒吼一声之后,世界顿时陷入了黑暗,他的意识,也坠入了螺旋的粘稠旋涡。
醒来时,他躺在了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他感到一阵恍惚,迷茫了半分多钟,他缓缓转动头部,注视着那轻压在他手臂旁的脑袋。
阿库娅趴在他身旁睡着了,她依然戴着面具,没被面具遮盖的面颊,还残留有淡淡的泪痕。
“姐姐……对不起……”
他艰难的抬起酸痛的手,轻轻的刮去少女脸上一滴刚刚溢出的泪,感到后悔又害怕。
如此近距离的,他看到了眼皮张开后,那水波流转的,晶莹明亮的,琥珀色的眼睛。
……
运动后满身大汗,云初晨看着提着早餐走在自己前边的阿库娅,汗水将她的衣服浸湿,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但这些住在附近的人,早已经和他们姐弟熟识,只是瞥上一眼,就迅速挪开目光。
两年多过去,阿库娅的身形越发性感迷人,撩人心魄勾人欲火的身体曲线,尤其是那浑圆饱满的一双肉腿和挺翘肥臀,气血方刚的云初晨也不得不克制自己,控制视线。
那天之后,他回到学校里,被好友们痛批了一顿,理由是,有那么好一个姐姐,不懂得珍惜,却只想着摆脱她。
不可避免的,他欣赏了一些好友们珍藏的姐弟小作品,于是从那之后,他对阿库娅的看法发生了改变。
云初晨也惊奇的发现,阿库娅似乎有情绪了,虽然还是不那么明显,但作为最亲近她的人之一,云初晨的感受却很明显,与过去的阿库娅做对比后,云初晨才注意,阿库娅并不是没有情绪,而是不知道如何表达情绪。
而那一天之后,云初晨开始耐心的引导阿库娅表达情绪,时不时逗她开心,时不时的赞美,他再也不觉得阿库娅烦人了,反而是享受与阿库娅相处的过程,享受夸赞她之后,她那微微勾起的嘴角。
那些流氓青年最后如何,他也不得而知,他凭此判断阿库娅姐姐和妈妈,甚至是他自己,背后也许有强大的势力支持着。
这两年他反反复复的做着同一个梦,然后从那个梦惊醒。梦里的一切都非常真实,似梦也亦似真。
那一天所收获的也不都是坏事,唯一的、最大的、最好的收获,让他决定了自己今后将走向哪一条道路。
他觉醒了驭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