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进入五公主殿的第一天,开始并没有见到五公主。
本来新入殿阁的奴婢只能在后院做些杂活。
但小哑巴却是五公主点名召回来的宫女,负责五公主殿的尚宫以及老宫女们都不敢怠慢,立时带她去正殿给五公主请安。
可偏巧五公主此时不在殿中,而在御书房同他父皇一起作画。
徽宗见凤仪公主笔下的花鸟虫鱼都熠熠生辉、活灵活现,不由大加称赞。
他素喜书画,但他的儿子中书法出众的人有,可画艺同样出众的却一个全无。
而五公主投其所好,在这两方面都有专长。
徽宗愈发疼爱五公主,每次兴致作画时,都要宣凤仪公主入殿相陪。
五公主见徽宗心情舒畅,便道:“父皇谬赞了,儿臣的书画同父皇相比,逊色多了!”
徽宗笑道:“凤仪画艺大有长进,想必平常也花了一番功夫罢?”
五公主毕恭毕敬道:“启禀父皇,儿臣的画艺还是多得无音医官的指点。无音医官博览群书,心有丘壑,儿臣日日同她交谈,获益匪浅。”
徽宗喜道:“无音医官吗?当日朕便觉得她与众不同。既然凤仪喜欢,朕就把她现在住的那套厢房赏赐给她!”
五公主一脸巧笑,躬身道:“儿臣待无音谢过父皇。不过,儿臣还有一事,想要启禀父皇。”
徽宗见她神情甚是严肃,关切道:“凤仪有何时尽可说来,莫不是又有哪个妃子敢欺负你?”
五公主平和地回应道:“启禀父皇,后宫中的妃嫔娘娘们都善待儿臣。父皇大可放心。但儿臣有一事一直挂在心上,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徽宗放下笔,将五公主拉到一旁的龙椅上,命她与自己同坐。
五公主勉强入座,忽然起身跪倒在徽宗脚下,正色道:“儿充然知道此举有违法理,但儿臣还是恳请父皇择日新立皇后!”
徽宗闻言一惊,倍感困惑,道:“凤仪这是什么意思?”
五公主垂着头,不许不缓地道:“儿臣自幼丧母,父皇便一直没有再立新后。这些年来,虽然有贵妃娘娘打理后宫事务,但仍有诸多事务需要父皇劳。儿臣由父皇带大,一路看来,心中恨自己不能为父皇分担,夜夜为此事犯愁。如今贵妃娘娘又不在位,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母,请父皇体恤儿臣的这番苦心,择日迎娶一位新皇后罢!”
徽宗抚膝叹道:“朕得这些孩子中,果然只有凤仪处处为朕着想。只是如今朕有了年岁,为何迎娶新后?不如从后宫中封一位新后便可。”
五公主忙道:“启禀父皇,儿臣也曾这样想过,但细细一想,却又不可如此。如今后宫中以华淑妃最大、资历最深,但淑妃娘娘出身贫寒,父皇如果要封她为后,只控会引来朝廷重臣的微词。若不封淑妃娘娘,其她妃嫔更无资格。所以,儿臣以为,父皇还是迎娶一位出身名门的女子为后才好。”
她说完瞟了徽宗一眼,见徽宗脸色似有动摇,便趁热打铁地娇嗔道:“更何况,父皇英武,正当有为之年,哪里有年岁之忧!”
徽宗抚掌大笑,起身将五公主扶起来,拉在身旁,道:“凤仪果然没有辜负朕的一番疼爱,既然如此,就按凤仪的意思做罢!”
五公主计议已成,心中暗喜,面上仍是一副嗔笑,道:“若父皇相信儿臣,不如让儿臣来选一位新母后如何?”
徽宗心中高兴,求无不应,居然也笑着点头道:“好,这件事就交由凤仪去办罢!”
五公主娇嗔一笑,眼眸转至一旁,透出一丝一闪而逝的厉光。
待五公主请安完毕回至自己殿中,却见一个瘦弱的宫女跪在院中。她微露惊讶,指着那个宫女问心腹宫女道:“这是谁?怎么罚她跪在院中?”
那心腹宫女忙低声回禀道:“启禀五公主,这就是今日新选进公主殿的宫女。”
五公主眉头一舒,昨日之事尽现眼底。原来是那个冷宫的宫女。她冷冷一笑,道:“既然是她,为何罚她在这里跪着?”
一个尚宫忙迎出来道:“启禀公主殿下,这个贱婢昨日得罪了公主,理应处罚才是!”
原来小哑巴来了之后,上殿的尚宫宫女们纷纷议论昨日之事,一个个都巴不得给小哑巴些苦吃,方能讨得主子的欢心。
尚宫们想了片刻,便指着殿前的院子道:“你昨日得罪了五公主,先罚你在这里跪地思过。没有五公主的命令,绝不能起来!”
小哑巴经过昨日之事,已受了风寒,今日一大清早,又让她在风地里跪着。
她虽然穿了一身新配给的宫女的衣物,但仍是冻得瑟瑟发抖,四肢僵硬。
五公主来时,她已跪了两个时辰,腿脚瘫软麻痹,几乎失去了知觉。
五公主见小哑巴垂着头跪在风地里,被风吹的头发都乱拂在面前,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就让她先跪着吧!”
她说完之后,也不再多看小哑巴一眼,径直进了公主殿。宫女们忙在椅上铺上白狐皮制的坐垫,伺候她入座,一边又捧上热茶来。
五公主喝了口茶,问道:“无音医官今日怎么不见?”
一个宫女躬身答道:“听说有好几个宫女高烧不退,无音医官担心是疫病,所以去宫女们的处所了。”
五公主闻言又喝了口茶,方道:“宫女生病,也值得她跑一趟?”
那宫女陪笑道:“公主殿下,您也知道,无音医官素来如此,奴婢们在怎么劝,她也不会听的。”
五公主微微蹙眉,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忽然见一个宫女略有些慌张地跑了进来,便问道:“怎么了?”
那宫女正是当日负责看管小哑巴和小豆腐的宫女姐姐,她见五公主神情不对,忙跪倒在地,道:“启禀公主,那个小宫女昏过去了!”
五公主知她说的是小哑巴,眉头一皱,道:“装……你快去取一盆冷水来,迎头泼下,必定醒了!”
宫女姐姐闻言一惊,大着胆子哭诉道:“启禀公主,奴婢方才摸了她的身上,烫得跟火炉一般,若这盆水泼下去,只怕……”
五公主从小到大,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还没有奴才敢拂逆她。
故听到宫女姐姐的话,登时大怒,将手中的热茶往地上一摔。
宫女姐姐吓了一跳,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地上。
心腹宫女的脸色也吓得惨白。
五公主怒极反笑,淡淡地道:“你这话,是想拂逆本公主吗?”
宫女姐姐匍匐在地,吓得手脚冰冷,连连叩首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五公主声色一厉,道:“还不去做!不然连你的命也不想要了?!”
宫女姐姐万般无奈,只得起身,正要离去,忽然听见外面一个太监回道:“启禀五公主,无音医官求见!”
五公主看了心腹宫女一眼,冷笑道:“来得真是及时!”她口中如此说,仍然挥手吩咐道:“让她进来。”
不过一会儿,无音便款步进来,跪下行礼道:“无音拜见五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五公主怒气未消,冷冷地道:“平身!”
无音依然跪地不起。
五公主知道她必然是来时看到了院中的情景,又是一个来求情的,便道:“你若是来给本公主请脉的,就过来一句话也别说。不然就请你马上出去!”
此话一出,房中气氛顿时更加凝重。
心腹宫女深知五公主必定是正在气头上。
不然依照平日五公主和无音医官的关系,公主殿下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斥责无音医官,薄她面子。
宫中无人不知,无音医官是五公主面前的红人,比那些太医院的太医更加尊贵,轻易得罪不得。
说起来五公主当真众人的面对着无音医官发怒,三年多来,今天是第一次。
心腹宫女心中困惑,宫女姐姐心中困惑,就连站在门口垂首听令的小太监也忍不住困惑起来。
他们三个人心中困惑的都是同一个问题——那个小哑巴真有那么大魅力吗?
居然能挑起五公主和无音医官不和?!
无音仍是跪在地上,忽然开口道:“无音恳请五公主殿下将无音赶出宫去!”
五公主闻言一惊,不知她是说笑还是另有计谋,一双凤眼紧盯无音。
见她面色白中泛红,嘴唇紧闭,似乎心中亦有怒气。
五公主见无音恼怒,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丝歉疚,淡淡地道:“无音医官这话何解?”
旁人听见五公主这句话出口,便知道她已经心中消了些怒气。不由地都缓了口气。
只听无音道:“无音当日随公主入宫,正是一心为了协助辅佐公主,以为公主能胜任天下大事。但如今,无音在公主身旁亲眼目睹、亲耳听闻,难免心灰。古人尚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与吾幼以及人之幼’,公主却心无仁爱,对一个小小的宫女都不能释怀,如何兼济天下百姓?治国若不能施以仁爱,不能使民信服,公主怎么能担当江山社稷的大任?无音悔恨自己竟不能明辨是非,又有何能力辅佐公主?所以请公主将无音赶出宫去!”
此话说完,众人皆是一惊,心中暗暗责怪无音糊涂。
方才五公主分明已经和软下来,她不知道说两句好话陪着,反而丢出这么一个响雷来。
即便五公主再怎么器重她,就凭这番话,便能治她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大罪。
更何况,若五公主当真发了怒,惹得皇上知晓,必定他们这群奴才也不会有好日子。
满屋子的奴才担心不已,恨不能代替无音向五公主赔罪。
凤仪公主脸色铁青,一双凤眼透出锐利之色,吓得众奴才都垂下头来,大气不敢喘一下。
过了许久,方听见五公主几乎走了音的声音在殿阁中响起:“你若要救她,就将她带到你的住处去!今天本公主不想再见到你们这两人!”
无音起身拜谢,带着女副官出门去了。五公主殿忽然响起一声惊雷:“统统滚出去,本公主要一个人静一静!”
昏迷的小哑巴被一肚子不情愿的女副官背回无音的处所。她哪里晓得自己一句话不说居然就能把五公主气得一天不肯吃饭。
淑妃宫中,华淑妃正对镜梳妆。
忽然见一个宫女急冲冲地跑了进来,言又止,跪地请安。
此人正是小麻花。
她入了贵妃殿之后,一直飞扬跋扈,直到有一日在路上欺负了小豆腐,被贵妃娘娘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方知原来这后宫中并不是贵妃娘娘最大,心中便对在五公主殿阁当宫女的小豆腐又妒又恨。
她心中只盼着自己的主子稳列后宫之首,即便自己是奴才,也鸡犬升天有了在奴才中的地位。
可叹这贵妃娘娘熬了那么多年仍是个贵妃娘娘,气势怎么论都不及五公主。
可看看人家华昭仪,才一年多的功夫,就升到了淑妃,小麻花掂量再三,最后决定弃暗投明,转拜华淑妃门下。
后来贵妃被党争所累,小麻花按照淑妃娘娘的指点,在贵妃同五公主之间离间,最终将淑妃提到了妃嫔最高的位置。
淑妃视小麻花为心腹,留她在自己殿中。
今日见她神色不对,淑妃便支开身边的宫女,问道:“出什么事了?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
小麻花定了定气,好半天才道:“启禀淑妃娘娘,今天一早,五公主便去给皇上请安去了!”
淑妃对着铜镜贴花,不以为意道:“五公主每日都要去向皇上请安,这又怎么了?”
小麻花急忙道:“今日似乎与以往不一样。奴婢在外候着,见五公主进了御书房之后,两个多时辰才出来。万一她同皇上说了什么?”
华淑妃闻言放下梳子,转视小麻花,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那么五公主走了之后,皇上可有什么动静?”
小麻花道:“正是皇上没有丝毫的动静,奴婢才奇怪,莫非五公主今天去,不是去告状的?”
华淑妃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道:“她五公主再厉害,可没有对付我的证据。本宫只是让负责此时的尚宫女史们去处理而已。她即便去皇上面前哭诉,也怪罪不到本宫的头上来。”
小麻花一脸媚笑地逢迎道:“果然淑妃娘娘深谋远虑,奴婢深感佩服!”
华淑妃淡淡一笑,忽然眼色一冷,看向小麻花道:“当日的那个云蕊,究竟死了没有?”
小麻花忙道:“虽然听说把她送还无音医官处置,但尚宫们确实眼见她喝下毒药,倒地而亡了。”
华淑妃犹半信半疑道:“那个无音,实在不好对付。即便是本宫,也要忌惮她几分。焉知她不会在这里面搞鬼?!”她说到这里,忽然瞟了小麻花一眼,冷笑道:“你当日不是说那个云蕊最胆小怕事,只要略吓唬一下,便能逼出实话来吗?可为何当日拷问了那么久,她还是不肯承认同五公主的关系?!”
小麻花听了,不由地滴出两滴汗来,陪笑道:“奴婢以为,云蕊虽然胆小,但更怕五公主,而且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救,所以才不肯说实话。”她说完眼珠子一转,贴近华淑妃道:“当日娘娘也看到了,她确实已不是处子之身,这件事奴婢并没有欺骗娘娘!”
华淑妃不耐烦地道:“她是不是处子之身又如何?本宫是看不惯她的容貌!况且,只要她不肯招认,即便不是处子之身,对五公主一定伤害都没有?!如此一来,本宫又怎么能在皇上面前弹劾五公主呢?!”
小麻花忙宽慰她道:“娘娘放心!若云蕊当真是失身于五公主,那么就说明五公主有那个癖好。来日方长,还怕找不到证据么?即便云蕊不是失身于五公主,奴婢也总能想出一个办法,加害五公主的。娘娘只管放心好了!”
华淑妃满意一笑,道:“很好,这件事你若办好了,本宫决不会亏待你的!”
小麻花心花怒放,磕头拜谢。只是她同华淑妃尚且不知道,五公主在皇上面前请求纳新后之事,正是冲着她们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