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天,也很快地到了傍晚,做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在这过程中虽然没怎么想起自己的本名,但多少也是发现自己因为某种原因穿越到了古代,并在与人相处中对身体主人这个人有了一个架构。
斯人名叫冯大年,虽然长得一副虎背熊腰大胡子样,但实际上今年也就刚过弱冠之年又四年许,算不上多大年纪。
比自己印象中自己的实际年纪要小点。
酒鬼、暴躁、目中无人又欺善怕恶,除了身为铁匠锻造技术算得上可圈可点之外,可说是一无长处,所幸是没与人起过太大冲突闹出人命来,否则还真得算得上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虽说如此,但平日在村里也是人见人闪,谁搭理谁倒楣。
以“大年”现在的心性还有脑中漂浮的价值观来说,他真心觉得自己真是人渣,如此败类竟也有女子委身下嫁,诚彼娘之奇迹。
“大年啊,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肯改,再也好不过,这几年你媳妇跟着你,着实吃了不少苦,你可得好生照顾人家,早些添几个娃娃,我也好与你老子交代。”
“嗯,知道了。”
牛叔在大年老爸生前可说是莫逆之交,同村又一起被征召从军,后来也一起回归乡里,对他也是有如再生父亲一般,对大年这种烂泥上心了这好些年,也实在是义薄云天。
走回家的路上,“大年”一直有一种违和感,一天下来经历的事情几乎可说是与他原本的人生毫无相干,但自己却觉得有点开心。
他铁匠活做得驾轻就熟,家里还有一个美娇娘等着他,虽然憔悴了点,不过这个倒可以改进。
这个乡间小道,远方的山峦连绵,只有路树点缀的道路,一切都不曾出现在他的印象之中,特别一天下来竟没有半点烟瘾,他深深吸了口气,暗自接纳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呃,我回来了。”死活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娶的老婆,娘子二字纠结了整路,终究是脱不出口。
“喔……饭做好了,来吃吧。”女子说完,又走回厨房。
这个动作让他惊觉好像曾经听说许早以前的某个年代,女子是不得与男人同桌而食的,就算夫妻也一样,看着桌上的饭菜,还有一小坛酒,喔,也有可能是人家不屑与他同桌,毕竟女子看他的眼神,那毫不掩饰的恐惧,多少也让他猜到女子以前经历了些什么,十之八九也就是典型的家暴。
他揭开厨房的帘子,女子吓了一跳,正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吃着。
“酒,没了么?”她脸色惊恐,语气颤抖。
“你……你也来前面一起吃吧,呃,桌子一个人用大了点。”
这理由说了自己都想笑,女子倒是很讶异。
“……夫君这么说,那便好。”
回到桌上,他把那坛酒盖回去,推到女子面前。
“以后酒便拿去做菜用吧,我不喝酒。”说着还叹了口气。
这倒是让人家筷子都掉桌上了。
“好,知道了。”
同桌是同桌了,却也没什么话聊,女子不时警戒着他,好像随时会与她发难一样。
酒后乱性,施加暴行不是什么怪事,但自己实在不曾为之,却是身体以前的主人所做,要道歉也不知从何说起。
说起来一早出门也没能问她名字。
“这个,一天了,还是记不起许多事情。”
“喔。”
“比方……平时都怎生称呼,呃,娘子你。”
“……臭婆娘。”她淡然。
“真是难听得紧。”他差点摔倒。
“嗯,妾身也是习以为常的。”
最难修复的也就破碎的心了,这点觉悟是一定要有。
“你的闺名呢?”
“雨洹,于雨洹。夫君当真什么也不记得?”她冷冷道。
岂止是不记得,可感觉自己是失忆不知自己是谁又借尸还魂了都。他心里犯嘀咕,却又不敢说,只好点了点头。
“雨洹,这个,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过去,我若是有负你在先,如今也不敢求你原谅,但是我发誓,以前发生的种种,今后定然不会再发生,往后我定当好好待你,不再让你受半分委屈,倘若有违,叫我万箭穿心,肝脑涂地,乱刀分尸还被野狗分食。”他正色道,心想自己左右是来到这里了,生活方式也很合自己的脾性,既然有一个天上掉下来的结发妻子,自然应该好好爱护人家。
“嗯。”雨洹忍不住笑弯了嘴角,显然这种毒誓很对她的心思。
她虽是面容憔悴,但这一抹笑,却也是清新典雅,略带妩媚。
足见她本是清丽脱俗,明眸皓齿的底,男子暗自可惜,如此一个秀丽佳人竟是硬生生被糟蹋了。
“夫君既是这么说,妾身便是信你的了。”这一笑之后也就归于冷淡,很显然,不拿出点实际作为是无法服人的。
在这个年代农村基本上吃完饭就准备要睡觉了,标准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是这似乎完全和大年的生理时钟搭不上。
雨洹收拾餐具的时候本来他还反射动作的帮忙,但是却被她嫌着碍事,不过眼神上却是柔和许多。
坐在客厅桌前,把玩着工具,他的心中不知怎么开始焦躁起来,总觉得手上应该要拿着什么东西大抵是用两手拇指把玩着的,实在焦躁过度,手指下意识的在桌上敲了起来。
“……夫君在想什么呢?”
“啊,没有。总觉得要做些什么,却想不起来。”
“……要喝酒么?”
“不,不喝。”
“……夫君往常吃完饭喝完酒,发了一阵酒疯后,也就睡了。”雨洹淡淡的道。
“欸?”震惊之馀,想想倒是也很贴近事实,但不知该作何反应。“雨洹,嫁与我前,夜晚间喜欢做些什么呢?”
沉默了一会,雨洹从厨房里出来,依在一个柜子旁。
“读书。夫君晚上要省蜡烛便不读了。”她绞着手指,显得有些哀怨。“说是一秉烛火半壶酒呢。”
雨洹似是个拥些经纶的女子,男子猜测这大概是在说他嗜酒如命,宁可省蜡烛去买酒喝。
“那今后便省些酒钱罢,都读些什么呢?”
“也不是什么圣贤书,诗经或是山海经之类的。”
“那便读吧,诗经我也喜欢。”
诗经一词一出现,他的记忆又回来了点。
一个瘦小的男子躺在一张上下舖的拼板床上,凭着夜灯读着书,穿着迷彩裤,床边还倒了一双军靴,头上戴着耳机,这个房间里充斥着超越现在时空背景的东西,还有窗外月色下弥漫着的静谧。
但是耳机里面播放的却是算得上颇为极端的重金属摇滚乐,他听得懂那是德文,这个时代的东方人不会接触到的一个遥远国度,而在他那时,却是曾经休假时便常去的国家,他脑袋瓜转了一圈,欸,我会讲耶,德文。
趴在床上读的,那本书照封面看来便是诗经,厚度上来看导读注释还不少。
收回了一些回忆,他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雨洹冷冷地看着他。
“书给夫君撕了,就在成亲隔天,妾身傍着月光在门口读的时候。”
大年的脸瞬间纠成一团,像是他的脸中央有个点,五官都往那点拉扯,但是嘴却是大大的张开,下巴脱臼似的。
这让雨洹忍不住心里一笑,这种表情她是没见过的。
“妾身便先去铺床了,夫君自便吧。”
她也不等大年回应,迳自走进卧房。
“……你便先睡下吧,不必等我。”
他对着摆落的帘子说道,雨洹没有答复。
一天下来尚且还有诸多疑问,他要理的头绪是也不到万般之多,但却也不少,思索着把想起来的部分先记下来,再去做关联图。
翻了翻家中的柜子,没有纸笔,这对一般家庭或许是奢侈品吧,雨洹在卧房中,他不确定这个妻子对他的异状怎么看,也没敢去问。
没有娶妻的印象却与人行夫妻之实,想来也实在很是卑鄙。
翻来翻去实在找不到可以书写的地方,看着墙边的柴堆,他忽然有了个主意。于是拿了柴刀,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早上醒来时,雨洹身边是没有人的。棉被没有乱掉,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上床的迹象。
想起昨日里夫君的异样,她有些无法置信。
简直就是变了个人一样,这是那个粗暴的大老粗装不来的,她暗自怀疑这个人可不是她嫁与的那个酒鬼丈夫。
她揭开卧房门帘,看似她夫君的那个大汉傍着柴堆熟睡,口水牵丝挂在嘴边,衣襟已经湿了一小片,他手里抓着一小卷竹简,上面已经刻了几个字,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把小刀,却是握笔的手法,那个粗人不识字她是知道的。
她不太敢确定醒来时丈夫是否还是昨日那变了个人,性情温驯,谦和有理的样子,不敢多待,进了厨房。
忙活了一阵,外面的柴堆有了动静,听声音汉子起了身,瞎走了一阵,却是在屋外洗了脸,干咳了几声。
然后外头就安分起来了,再没有其他声响。
雨洹不知道他是否就这样出了门去,还是会忽然之间回了魂,又变回那个嗜酒暴躁的大老粗。
应该不会吧,毕竟还没嚷嚷呢。
反正吧,就依着他点,能少挨一顿是一顿,这个时代的女子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
速速做了早饭,踏出厨房,把早饭往桌上铺张完还是没见到人,她下意识地望向门外,谁知道这映入眼帘的,却是个诡谲之至的画面。
那男人哪也没去,就在门口院内做着一串规律而奇怪的动作,他双拳与肩同宽,拳面抵地,身板挺得老直,肩腰臀腿成一直线,一下撑起离地,手臂打直,一下伏下胸口与地平行不点地,两边手肘皆与腰齐。
似乎已经做了好一阵子了,他轻声地数了完声,站将起来,吁了一大口气。
“早啊。”他笑道,嗯,好你加在,不是那个粗人。
“早,夫君,早饭好了。”雨洹怯怯地说。
“甚好甚好,雨洹便先用吧,不必等我。”
他晨操怕是未了,一笑言罢后,忽然扎起马步,一个重心向右,左脚后踏成弓步,右手顺势后摆,同时左臂护身在前,手背贴右脸掌心朝外,这个动作停留了一瞬,左脚往前一点回到马步,右脚又当即画了四分之一圆向后一踏成弓步,此时换重心在左,左手后摆右手护左脸。
敢情夫君变了个人也就罢了,这货举手投足要是真闹腾起来可不比那酒鬼逊色,这左摇右晃的步法踏将起来却是一种未曾见过的武术的根基,他左来又回算一下,足足练满一百,便以此为基础做了几个变化的移动,当中穿插了近十来种腿法,最常出现的基本腿法,是踏稳马步后,比如踢左脚,便重心向左时,右脚往左前一踏是为轴,身躯往胯下一钻,双手撑地,甩出左腿,然后顺势往身后点与右脚在前成弓步。
未曾见过此番武术套路,但是此人竟是习武之身,雨洹不禁脸上闪过一阵骇然,要是挨这人一顿打可怎生了得。
操演了一番后他已然浑身大汗,雨洹当即送上毛巾与他擦身。
“你大可不必等我的。”他微笑,微一躬身接过毛巾。
“妾身应该的。夫君这是几许练成的武艺?”
“似乎是习惯晨间活动筋骨了,雨洹可别放在心上,若你想学,我整理过后也可教你。”
“倒是不必,妇人家如此需不好看。”拒绝得很是果断。习惯?习惯个头,喝酒打娘子才是你的习惯啦,她心里嘀咕着。
“无妨,也不勉强。”他微笑,眼中闪过一阵尴尬与落寞。
用过早饭后,他也就上工去了,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雨洹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定。
如果他果真不是那个死老粗,那,他待我好,我便……雨洹抿了抿唇,不敢再想。
傍晚,他回到家,晚饭过后,又开始编起竹简。
雨洹便傍着他坐下了,在桌上放了笔砚,然后给他磨墨。
“刀无长眼,就别再用刻的了吧。”
“雨洹,你真好。”
不敢注视他清澈的大眼,她低头不与之直视,心底分不清这是羞赧还是畏惧。
待得一卷小竹简编罢,男子坐在桌前,握笔沉思,轻咬笔尾,他对面端坐的雨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微微欠身。
“便先歇下罢,不必等我。”他笑道。
“嗯。”
她迳自回房。透过卧房帘间缝隙,注视着秉烛伏案的男人,她暗自叹了口气,脸上却闪过一丝喜悦还有期待。
此后数日,男人都是一样的行程,夜里傍柴而寝,晨起锻炼近半个时辰,然后上工去,没有铁打就帮些农活,夜里返家便伏案沉思,抄写点笔记。
他待雨洹倒是挺好,敬若上宾,从不逾矩,也不以妻相称显得轻薄,雨洹总唤他一声夫君,两人却未有其实。
这些天下来,雨洹虽待他平淡,却也逐渐好奇起,这般疼惜妻子的男儿,究竟是生在何方,如何养成。
倒也不是他真的特别好,只是雨洹以前实在受了不少虐待,中间落差太大产生的错觉。
不过其实他所为也就是简单的尊重二字而已,一方面男子倒是确信自己并非冯大年,而且半月下来他的外貌竟也慢慢产生变化──